【三体/章维云】新生(新年贺文)

首先祝大家狗年大吉!!!!ww

/涉及CP预警:云维、海仪、章吴。

/半原著向半室内设计日常AU。没有什么专业名词。

/全文总计10000字,本来没想写这么多,结果后面越写越忍不住……

/前半部分紧凑,后半部分瞎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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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街道上隐约可闻的欢呼叫喊穿越大街小巷传进千家万户,清寒的夜色中凝绘出冰花的玻璃映照着烟火之下天穹如同白昼的笑颜。维德贴近窗户,云雾从他的一呼一吸间氤氲出来,他仰望着那被在座的几位中国人称作“过年”的景象,仰望着零点的钟声敲响时从电视机里和巷陌之间传来同样的欢呼,那种欢呼凝聚着沉郁、纯粹,如茶一样的温暖,璀璨明丽的烟花绽放在飘涤着几缕暗云的天空上,这注定是一个身躯和心灵都难以安眠的夜晚。

“好了好了,给我回来吧,前几天买对联和年花的时候你可激动多了,再说了,跨年这种东西,你们也是有的。”丁仪看着维德如同孩童渴望橱窗中的玩具一样久久凝视城市中漫天飞舞的灯火,赶紧把他拉回和暖的屋里,“快点,许愿,新年愿望。”

维德的笑容平静释然,仿佛他透过小小的窗格看清了世间的一切热闹喜悦,“有是有,可是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就好像这座都市里的所有人都素昧平生,但这个节日一直维系他们的心灵,到了那个时刻,大家就不约而同地走进了另一种生活。”那种释然随着笑意的隐去而消逝,难得的微笑隐没在冷峻之中,但那种释然不散地停留在他深邃的眼睛里,像云波无尽的翻涌背后大海的宁寂深沉。

 

过年前的那几天,他见识了太多年俗的繁文缛节,原本丁仪已经决定大手一挥,简易过年,奈何章北海一定要显示出泱泱大国礼仪之邦的诚意,还专门花了两天的时间给维德讲解那些丁仪的上上上一辈说不定都不知道的古老年俗,甚至怂恿丁仪自己拟一个对联贴在门口装点门面……

“你可拉倒吧,你要真想让我写的话,我觉得贴上华罗庚老先生的‘数缺形来少直观,形缺数来难入微’就挺好的,横批‘人生几何’。”听完章北海诚恳但是不切实际的邀请之后,丁仪继续决定大手一挥,发扬随意过年、胡乱过年、佛系过年的精神。

“我觉得这对联挺好的啊。”维德诚恳而不切实际地赞同了丁仪。

“看到没有,章北海同志,多数票通过。”丁仪笑着掏出写对联用的红纸,“我们三个人就你写字最好看了,来吧。”

此时此刻他们门前的楹联,一定像每家每户那样通红得洋溢光彩。维德回忆着丁仪当时不在意的恍惚神情,想起他惯常让人难以揣测的笑声,再联想起他总是带着半分醉意的话音,“多数票通过……”维德当时不动声色地望着丁仪,险些就要轻声问出心中的疑问——“你是不是以为这屋里只有三个人?”但他终究没有问,那个疑惑在心中盘桓片刻,维德忽然意识到,这屋子里真的只有三个人。他,丁仪,章北海,还有……没有了。

 

简洁无雕饰的房间每天都是温暖的,暖气源源不断地漫漶进沾染着寒意的每一个角落。这种暖和别处的暖不一样,没有热风带来的沉闷和抑郁,而像是从窗外袭入门帘的自然风,像夏日在华灯初上、凝结着茫茫波光的街道上行走,迎面穿过树叶泛起涟漪的风,带着芳草和寒露的气息。维德好几次差点推开窗,不过都是推到一半就缩回去了,窗棂上清冷的冰花和窗外星火一样摇曳的雪花宣示着这个季节。这是一个好季节,并不漫长,意味着新的开始。

而那温暖的房间也因为人而充盈着喜悦,但现在这里只有三个人,在维德心里就是无垠的空旷和徒然的孤寒了。

“许愿!怎么磨磨唧唧的!这主意不还是你提的吗?”丁仪用力拍击了一下维德的肩膀,漫不经心地指向桌上的蜡烛,“来来来,PIA局长明年有什么计划?你的计划说不定还能改变人类历史走向呢!”

“计划就是……活着,好好活着就行。”维德微笑着,话语并不坚定,却像深思熟虑过一样。他没有看着摇曳着炽烈的烛焰,而是闭上眼睛,在深邃沉寂的无边暗渊中想象天穹上无边的星海,那里有一团若即若离的绛红星云。在无牵无挂的深渊中,至少还有一个信念像上面携带的种子一样萌发——阶梯计划的飞行器向三体世界飞得越远,就离那片星云越近。

“那就活着吧,活着已经很难了。”章北海长叹道,凝望着微寒中挣扎的烛光,虽然是涌动不息的火,但在寒风里也难以长明不熄;虽然是自己的生命,可自己却也不知怎样让她活下去。

02

    维德第一次庆祝中国的春节,是在两年之前。但对他来说,两年很远,中间的时光空空荡荡,像紧邻着的峭壁之间深不见底的沟壑。

明天就是阶梯计划候选人宣誓的日子了,维德望着那些展露着坚定和热情的面容,竟隐隐约约有了送他们上刑场的感觉。

“我会……我会宣誓效忠于人类的。”乔伊娜背影的轮廓在暮色中像静立的古琴,她染上柔光的发丝在寒风中飘荡,像琴上若即若离的琴弦。她话音中的叹息像是琴上无意中漂浮出的音符,随意又空灵。

“你可能会宣誓,但是你很可能不会效忠。”维德冷峻地回答,他们分立在训练中心天台栏杆的两侧,感受着黎明到来之前最后的凄清,“如果你足够有勇气,你甚至连宣誓都不会。因为这个温和的星系对你意志的磨炼,到了另外那个世界都微不足道。在身躯和精神的痛苦面前,也没人能强求你考虑对人类的忠诚。那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放弃吧,云,那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维德机械而平淡地重复着他的话,但他无意识间却在眼神中流露出了炽烈的真挚。云天明和他十指相扣,维德刚从深冬的寒雾中爬上楼梯,掌心都镌刻着融冰一样的寒冷;云天明的手在柔暖的被窝里蜷缩了很久,温热厚重。两种温度的锋面紧紧贴合,却显得云天明是探视者,维德才是命不久矣的病人。这种难得交换命运的触觉让他们握着手许久不放,仿佛松手之后就是最后诀别,但事实上仅仅是一个开始。

“放弃什么啊,放弃宣誓,还是放弃执行阶梯计划?还是说,这是一回事?”

云天明闭上眼睛,只想看到重重叠叠的黑暗,在这黑暗的沉重中一切都变得空灵了。他触碰着维德磨砺过一样的掌心,寒冷不断在他的体温边缘徘徊。他意识到自己的手那么温暖,在这种温暖中,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还在跳动,在不顾一切地作最后的挣扎。

“不是一回事,我只是劝你放弃。”维德自己居然觉得如释重负,仿佛阶梯计划所有的重担压在了那飞行器上,在他说出那两个字后,飞行器从空中断开了与地球的连接,无牵无挂地漂向了暗寂的星空。“放弃。放弃一切。放弃你为了她而承担的这一切。”

“为什么?新的开始已经近在眼前。明天就要宣誓了,现在放弃,太晚了。”云天明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他们的手掌交融在一起,温度相仿,他觉得心灵跳动的幅度也接近。云天明想象,维德凝望着自己游丝一样浮动的心电图,然后维德意识到自己心跳的频率渐渐不由自主地和图像契合。

“现在放弃,总比以后放弃更及时。明天根本不是新的开始,而是你人生的结束。你自己清楚太空的险恶。”维德也闭上了眼睛,迷蒙中他听到了自己坚如磐石的心跳声,和他感知到的云天明脉搏的节律相一致。

“不,明天是个新的开始。我的人生结束了,”云天明不在意地摇头,听到维德藏着机锋的话音,他出乎意料地镇定,“但新的一年启程了。明天就是中国旧历新年,辞旧迎新,总是一件喜庆的事。”

“新年而已,时间在流逝,但你的心还停留在去年,有什么喜庆的。我看你的样子,好像没等活过新年,你那年轻的生命就要凋谢了。”

“你说的对,我还很年轻。”云天明像惊醒一样,睁开眼眸。“走,我们出去。”

“去哪里?”

“天台。”云天明看了看维德眼珠子呼之欲出的难以置信的神色,“行了吧,你不会拒绝的。”

维德确实没有拒绝,而且他还是站在云天明那一边的,在云天明爬不动楼梯的时候,维德连拖带拉地让云天明爬上了天台。

“这里,能点爆竹吗?”云天明从高楼顶上俯视着脚下长街繁华的灯火,建筑物的轮廓圈点勾画出冰冷黑暗的方格,方格里透出的灯光营造出一点点希望的萌芽,就像他此刻心中的萌芽一样。

“点爆竹?什么东西?”维德不解。

“就是……嗯……就是烟花。”

“点吧,应该不会判你死刑。”维德微笑,那里面没有惯常冰水一样冷得灼人的寒意,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云天明抬起手腕瞄了一眼,“还有三分钟零点,等一下爆炸的时候,你就跟我一起喊‘新年快乐’,声音要大到盖过爆竹的声音才算数。”云天明擦燃火柴,幽幽的火光将没入黑暗的天台映照出一方昏黄。维德隐约看到他转过头,苍白的面容浮现出孩提那样活泼动人的认真神色,“三——二——一——

“新年快乐——”

云天明喊了出来,他的嗓音并不声嘶力竭,而是充斥着朝霞喷薄而出时的力量,让维德想起自己辗转反侧时推开窗子可以看到隐没在高楼间隙的一方青蓝的天空。那种颜色是年轻的,就如同他们现在的年纪一样,总让人想要放开紧握着的、并不存在却紧紧拴住双手的线,触碰更高更远的苍穹。他看到云天明踮起脚尖,背影和远处的几缕云浑然一体,指尖上有一个璀璨却飘渺的星系,虽然他知道三体星系在北半球渺不可见。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呐喊,云天明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沉着有力地跳动。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所有在旧岁中凋残纷飞的烟末都将消散,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他又重新成为了完整的自己,一个没有颓然、孤独、抑郁的自己,一个甚至没有质量的自己,不受自然的重力和心灵的重力牵绊,像光一样散落在无尽的远方。

“新年快乐——”

……

“我不宣誓。”

有什么好宣誓的呢,云天明闭上眼想,他所有的誓言,都在凌晨的呐喊中说尽了。

他在庆祝太阳系人类的节日。

03

“这个地方就在PIA总部旁边,设计是用来训练阶梯计划候选执行人的……”

“什么?让我接这个案子?之前装修星环公寓就快把我累垮了!知不知道我现在是搞物理的?”丁仪在电话那头咆哮。

“知道知道,您老听我说。”维德差点把电话听筒扔到十米开外,“虽然说您现在是物理学家,但是业内人士都说您是被物理学耽误的室内设计天才。”

“哪个业内人士这么不要脸地形容物理学?告诉我,我保证不打死他!”丁仪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但在他眼里,维德就是一个沉默寡言好欺负的人,所以他还是忍不住吼了两句。

“虽然说您现在是物理学家,”维德忍俊不禁地重复一遍,“但是您语文肯定比我好,难道后面修饰的名词‘天才’您就不看一眼吗?”然后维德捂住了话筒,轻声嘀咕了一句,“听说这位天才能把户型改到开发商都不认识。”

“你说什么?没错,我是能把户型改到开发商都不认识!对我来说除了承重墙,哪堵墙都能拆,最好只剩个框架,不影响发挥。”

“对对对,那您看这个案子只有承重墙,要不要——”维德趁机切入,在丁仪来得及想出一言半语来应付之前,就背诵起之前准备的长篇大论,堆砌的辞藻让他自己听了都挺动心的。

“……我还没说完,有一次,我真把人家承重墙不小心给拆了,后来我就退隐江湖去搞物理了。物理学多好,那些定理可比这些条条框框让人舒心多了。”丁仪潇洒地结束了自己的发言,往手机上的挂断键使劲一戳,当指尖无声地碰触到冷硬的屏幕时,挂断键在瞬息之间亮灭,像清雅的花瓣在晨露的气息里璀璨地绽放,又在春风尾声香消玉殒。这一刻短暂得像是天穹上转瞬即逝的焰火,只空空荡荡地视线中残余着明亮。他想起自己当初放弃室内设计事业的时候,也是如此潇洒果决,连漫踏雪泥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哎,等等,您这是答应了还是……”维德追问完许久,才意识到耳畔的听筒正传来节律清晰的挂断音,越过大洋彼岸沉重地敲击着自己的鼓膜。

那时他独自走在PIA总部不远处一条寂静晦暗的长街上,路灯积镌着层层斑驳锈迹,摇摇欲坠。光亮像从自己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离自己越远的角落就越黯淡。所有落满尘灰的繁杂印迹都沉入了无边深渊,长风拂落,那深深浅浅的水洼、交错叠离的石板路、道旁静谧沉睡的店铺橱窗都消散了,那些纤细如丝的钢筋骨架和粗砺坚冷的水泥墙垛被代替以荒芜,荒芜到只有将熄的星火隐隐灼烧着。一切都是空茫的,这个世界尽可以让造物者的丝线编织,一切都像一间刚刚完工的新房一样不存雕饰。

也许这才是丁仪想接的案子,整个世界都简洁得任他设计,这大概也是他转而研究物理学的原因。

维德只得不断地打电话过去,他觉得这件事非丁仪不可,他的直觉锐利得直指心间。一开始还能听到几句回音,后面就什么也没有了,那蔓延无穷尽的一分钟拨号声,像封缄投递却石沉大海的信笺。

信笺就信笺吧,维德思来想去,最终竟然写了信,一封封快递到丁仪府上,表现出自己无穷的诚意,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自己就飞回北京去对丁仪死缠烂打了。于是丁仪也就顺水推舟地同意了,因为他在最后一封信里看到了那堪比PIA总部的磅礴壮阔的户型,不得不说,一直躲在屋里一个人接小单子的丁仪自己也很想尝试。

 

“只重刚需,不重形式。”在没听完维德对这个地方冗长的施工要求之前,丁仪就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并且用八个字加以凝练概括。“差不多这意思是吗?你少说两句好,之前装修你家星环公寓的时候,你也提了一大堆要求,最后我随便帮你弄了弄,咱们俩,还有星舰公寓搬过来的章北海,三个人到现在一直住得挺开心。”

“住得挺开心?合租公寓本来就有简装,凑合着住不行,您犯了职业病,非要自己重新装修一遍、两遍、三遍,要是你真有钱,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交房租?”

搬进星环公寓后,维德发现自己只要和丁仪两个人合住,不禁回想起之前和于维民、瓦季姆、程心四个人合租一间的那段黑暗时光,心里充盈着喜悦之情。

但是在丁仪开始动手拆了所有不是承重墙的墙之后,他忍不住开始怀念那段时光了,并且还把对面星舰公寓的老朋友章北海坑蒙拐骗到这里和他一起住,要不然他自己一个人完全受不了丁仪每天坐在废墟一般的客厅中进行二次创作。据章北海反映,他搬过来是因为原来隔壁的褚岩总是拆他房间的墙,并且导致了他房间好几次停电停水,等他搬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受罪。

星环公寓3602室从来就没有装修好过,因为丁仪每一天都有新的灵感……

(注:3602室梗源《爱情公寓》)

 

“设计,就是给物质以新生。”丁仪在交平面布置图给维德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让维德在打开文件之前心生踌躇。

他甚至能想象到丁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如熄灭的烛灯遇到星火似的燃烧起来,盈溢着焰心一样璀璨澄澈的光亮。虽然他记忆中的丁仪宝刀未老,但丁仪的眼睛是苍老的,瞳孔里面斟满无尽的墨黑。这种黑暗不是没有光的外界因素所造成的,而是面对光芒闭上眼睛的黑暗,一种身躯和心灵都熄灭湮没的黯淡。

但这句话是丁仪年轻时候的座右铭,他的目光曾凌厉得如同划过暮野的剑锋,他曾用造物主一般的丝线,在每一寸空间里编织着星云一样绚丽的风景。

维德怅然地揉揉眼睛,虔诚地在办公室里巡了一圈,然后毕恭毕敬地打开文件。

“还真是改得连开发商都不认识了……”这是维德唯一的反应,除了那几堵似曾相识的承重墙,丁仪把原定结构改得一块砖都不剩,落地窗旁边的区域是盥洗室,地下几层设计成宿舍……

但是在这份惊为天人的平面布置图里,维德清晰地看见了他说出的那句话,化成了每一个细节融入在这份设计稿。图上的每一个小方格都承载维系着鲜活的生命,一方方地砖中纵横经纬的砖缝都有着独特的美感,像蜷曲、绽放的弦舞,散漫无章背后是强烈鲜明的凝聚力,像清晨茫茫无边的暗黑之中穿透云层的晨曦。黑白的线稿两侧细密地标着数字,但一尺一寸都显得已经染上了他能想象到最生意盎然的色彩。

“丁老师,您可别忘了是谁先说‘只重刚需,不重形式’的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画户型图的时候太高兴了,这好像不太符合你们那种葬礼一样的氛围,回去我把这方案给星环公寓用,让它多点新鲜色彩。”

“不,这样可以了,葬礼要过一段时间才举行。你别真把3602室的床都搬进地下车库就行,你这么干说不定章北海再也不会交房租了……”

04

在春节之前,维德也远远望着云天明。他看着那些候选人的时候,没有看到他们即将凋谢的身躯或沉重憔悴的言语,只看到一条条牵引着他们心扉和地球故园的线,有的线坚韧难摧,有的线虚无缥缈,但他没有看到云天明的心对这个世界有任何依恋。

进行全身麻醉的测试之前,所有人都在释然安稳的神情中隐藏着恐惧,他们仰望着命运横冲直撞的车轮,留给维德值得欣赏的绝望和痛苦。那天维德在场,他看到云天明并不恐惧面前惊浪一样拍打着他命运的洪流。

云天明还转过身去对他说:“局长,这里的室内设计是丁老师的手笔吧?”

“这你都看得出来?”维德有些诧异,他并不在意云天明能看出这一点,而是惊异于自己骤然在云天明的眼睛里寻找到和丁仪相似的光彩。孤寂和失意让他的眼瞳中残留着晦暗,但是发现了有如新生的设计后,那已经冷却的引线再复燃起,把那没有源头却无比炽烈的心火传进每对凝望的眼眸之中。

“猜的。”云天明苦涩地摇头,“我和他合作过,也算是半个被自己专业埋没的天才。”

“五号,你的名字是……云天明?”

“对,我是。”

“我听推荐你的人说,你是自己准备结束生命的。”冰水一样的微笑从维德面庞上溢散开来,在背阴处只能看清他被身后灯光晕染的冷峻轮廓,“为什么?”

“因为我再也没赋予过任何物质以新生,想来想去最合适的素材只有我自己,但是倘若人也像物质一样有可塑性,那我怕是要被自然的设计师丢进仓库了。”云天明长叹,隐隐凝聚起来的目光又散碎了,正如面前明月的亮光从汇聚的光源出发,折射进天涯海角凝望的人心里。

外面的世界有着冰冷凌厉的棱角,碎裂着一切柔软的心灵;但这里面朦朦胧胧弥漫着未知的气息,像屋顶柔暖的灯光一样,把一切的心愿和怀想也破碎了,让云天明不知道要出去还是进去,只能寄希望于天际遥远的疆域。

 

“非常感谢,但是您不用帮我,我也是病入膏肓的人了,走上这条路是我自愿的选择。”

云天明那天晚上就接到了来自维德的电话,他不是很惊讶,现在他觉得凡事皆有可能。他在大半夜和PIA局长讨论了半小时丁仪无穷无尽的才华,然后维德问他,需不需要活下去,至少给自己一个新生。

“也许我还有机会活下去吧,可是,心已经去了。”

一边说着,云天明一边对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点关机,然后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关掉正在播放着的音乐。此时音乐已经放缓拍步,渐近尾声,当屏幕只剩漆黑惘然的空洞之后,音乐也恰好闭幕,他也不知道是音乐先静止还是计算机先终止了程序。自己的生命也是这样,终结的原因说不清是躯壳先被重症拖累,还是心灵先被烧成了一堆不再复燃的尘灰。

05

“啊,北海,要走了?”

吴岳望着章北海拖着不繁复却沉重的行囊往门外走,原本就很空旷的房间更显得凌乱凄清。

“是不是没有我,你一个人付不起房租了?”章北海的声音中有着说不出的愉快和解脱,“星环公寓只是过条马路而已,又不是一年才能回来一次。”

“你把门牌号告诉我吧,”吴岳转过头,佯装自己对纱窗外鞘翅染上清晨阳光的蝴蝶很感兴趣,“这样的话晚上睡觉看到对面的星环公寓亮着的灯,可以想象其中有一盏明灯是属于你的,我会……安心很多。”

“3602室,欢迎随时过来找我。你自己也要好好的,我会永远记住这里,这是星舰公寓最独特的一扇窗。”章北海在踏出门外的时候踌躇了片刻,最终没有回头,只是垂下头用耳语一般颤抖的声音轻声念,“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我找不到垂杨,就算在小区楼下走路都回不来,那么多扇窗我也分不清哪一扇是3602室的。”纱窗外的阳光不只漂浮在蝴蝶轻盈的翅上,也散落在屋里的地板上,那一片澄澈的光亮映照出地板上星星点点的浮尘。吴岳凝视着浮尘,“地板待会我要扫一下。”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吴岳最终没有去看章北海一如既往峻拔的背影,只听见轻柔却明晰的,关上房门的声音。他终究还是像远征的战士一样离开了,连长安的哪条街都不知所踪。

 

接下来的生活吴岳打算一个人过,或者再找一个室友也行,褚岩那样的也行,反正他和自己也没什么过节,不会拆自己的墙,况且吴岳怀疑,褚岩更多的是在和自己左边的邻居东方延绪互相拆墙,拆章北海只是顺便……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种诡异的传统习俗?噪声扰民还违反规定,物业不打算管管吗?

但是当吴岳如醉一样恍惚地走到餐桌前,那上面摆着两份早餐,他顿时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差点习惯性地探进章北海的房间问他什么时候准备吃饭,他记得章北海工作忙的时候是不喜欢被打扰的,所以他只问一次,然后放进厨房操作台上专门为了章北海买的烤箱里面去定时保温,自己面对着已经大亮的天光开始新的一天。

 

章北海已经离开了,吴岳看到这些才猛然想起,但是他生活在这里的痕迹是那么浓烈厚重,让吴岳不忍全部抹去,也不忍看着这些崭新明亮的痕迹随着荏苒岁月的推移蒙上地板那样的尘埃。他想让章北海活在这里的轮廓如灯下未干墨迹的光彩一样醒目清晰,让自己觉得别离并没有到来,也不必再费神寻垂杨的踪影了。

——“我会永远记住这里,这是星舰公寓最独特的一扇窗。”

吴岳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这里为什么独特,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自己。但自己有什么独特的,他想不通。就像他想不通,几年前章北海第一次走进这扇门,吴岳觉得这里因为章北海的到来蓬荜生辉,但他也想不通章北海有什么独特的。最后他只能说是因为那诗句里的意境了,道旁的树有千千万万,但垂杨也只有一种。

 

吴岳又要打开窗子望着天光开始新的一天了,那里面还有用尽全力也无力改变命运的必然,但他想起自己并不是为未来的全人类而战斗,他是为了自由,为了这颗星球上的现世生活,为了宇宙中不再寻找得到的垂杨。

新的生命开始得也很容易,因为旧的生命在面前关上了门。

06

给云天明打完电话,维德决定第二天给他一个惊喜。

“啊,您真的带我去见丁博士啊?!”

云天明惊喜得一蹦三尺高,愁云惨雾一扫而空,紧紧抓住维德的手,一副相见恨晚、知音难求、脱胎换骨、五体投地的样子。

“真的,我是他室友。”维德神情依然安详,但是心中隐隐有了笑意,虽然人世间对他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但总有能让他快乐的理由。

云天明一路上都倚着车门坐,开到目的地之后,维德把车停下来,看了一眼停车场,丁仪确实没有狠狠心把3602室的床搬下来,于是就安心地让云天明下车。

云天明随手打开车门,自己垂压在车门上的重量瞬间失去了支撑,他的手触碰到路面,粗砺中有了一种真实感。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支点会突然坍塌,抽离之后自己会跌落。

他睁大眼睛,看清心中也有这样一个微妙的平衡支点。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回绝维德的帮助,虽然他已经失去了生活的意愿,但离开维德,自己无依无靠。维德就是这样,停留在脑海中的记忆是单薄的,但却能支持住自己的重量。

    回家之后维德的表情立即变得如释重负。

“还好还好,3602室没被你给拆了。”维德看着丁仪颓然坐在废纸堆里思索的样子,那些废稿纸都像荒原上点燃的星火,只要集聚在一起,就能点燃暗夜中最明丽的星空。“是不是想不出来怎么把阳台改成卫生间?我觉得你再这么搞下去,这里就真要变成我的葬礼了……

“忘记介绍了,这位是云天明,我感觉你应该认识他。”

“废话,我当然认识……啊,小云啊,我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状况,我们两个人,就用不着寒暄了。”丁仪竟然也是一副相见恨晚、知音难求、脱胎换骨、五体投地的样子,“我特别希望你能搬过来,每天和两个无法理解我的人住在一起,我拆房子拆得也不太有兴致,而且我注意到厨房之前的吊顶好久没有换过了……”

“他不会搬过来的。云,你说过自己选择了阶梯计划那条路,”维德的话语斩钉截铁,像寒风中城楼的塔尖一样锐利,那机锋转过来无畏地面对着丁仪,“如果云天明说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那种不容置疑像信众对神明的虔诚,言语仿佛心中长久地挂念着他所说的一字一句,像矗立的长鸣钟,钟声穿破云霄,传过千山万水飘荡在耳畔。

云天明有些踌躇地伫立在门边,他听到维德这么说,忽然心底升腾起难言的温暖,重新拥有了去给物质以新生的冲动。“……谢谢你,托马斯,但是拆个吊顶还是可以的。”

维德仰望着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无言地照耀着两个人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清亮的光在云天明的发梢跳动,他清瘦的背影隐没在昏暗中,一切新的生命都朝着他面对的方向涌来。这一幕仿佛是人在拥抱自然,设计师在呼唤造物主,他难以想象该是怎样的和谐与美牵系着这个世界不断运转,但眼前的两个人已经无限接近这个秘密了。维德仰起头,不让快要在寒风中凝固的泪水流下来。

尾声

除夕过去之后,大年初一的星环公寓3602室多了一位新的成员。

“吴岳,懒得介绍了,反正细节都是住在一起久了才知道的,”章北海望着门楹上那副一言难尽的对联感慨道,“他是我原来的室友,就是因为太想我才搬过来的。”

“小吴,你介不介意我三更半夜拆墙之类的?”丁仪一边缓缓吞云吐雾,一边在烟雾中打量了一下吴岳,最后发现吴岳惊讶神情的来源不是他的话,而是3602室看起来还没装修好的一片废墟。“哦,这房子平时就这样,能住人,住着住着就习惯了。”他又转过头去望向维德,像是明知故问,言语中有分明的怅然,“小云最近怎么样了,要不要让他搬过来一起热闹啊。”

“阶梯计划已经执行快要两年了。”维德刚刚燃起一些欣喜的神色又黯然了,“而且,天明说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

“行了,开心一点,等会我去给他烧柱香,顺便拆个墙悼念一下。”

“别别别,云天明在天之灵绝对会很生气……”

“行了吧,哎,老章,你这个月房租好像没有交啊?”

“是啊,看着这个样子,你们两个人付房租,我和吴岳白吃白住,说不定我们都不想干了。”

“为啥?我还想让你待会帮我把阳台晒着的窗帘拿回来,我要把那里改成卫生间,刚好上次买的马桶位移器可以用一下……”

“是啊,你上次买回来的那些东西让电梯都超重了,你还老当益壮地一口气爬上了六楼,最后差点没累死。吴岳,看到没有,我们走,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褚岩拆你墙,而是丁仪炸你家。”

……

星环公寓3602室从来就没有装修好过,因为丁仪每一天都有新的灵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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